浮云梦枕

【雁俏】合辙(2)

章二


俏如来原计划在山间小院中借宿一晚,等天明便离开,不曾想身上伤势却比他预料的更严重,休息一夜后非但没养出精神,反倒因这短暂的松懈发起高热来。


他躺在床上难以动弹,高鸿离却也不嫌麻烦,处处照顾。将对方辛劳看在眼中,俏如来只得盘算待自己离开时,留些钱财权作谢礼——以高鸿离言谈间偶尔流露的迂腐清高,当面付资的话,他定然会坚辞不受的。


病重精力不济,然则内外伤交加的痛楚又折腾得俏如来难以入眠。他勉力翻了个身,安静打量自己暂住的这间客房。


与昨晚他跟高鸿离小坐的正厅一般,这间客房内也是堆满书籍。房中空间因排放了数层书架而逼仄不已,说是客房,更像是当书房使用的,只是因为有着一张床铺,所以临时也可以住人罢了。


层叠书架遮挡了日光,躺在床上只见得光影交错分割出如万华镜一般的迷离景象。俏如来眼看着这样的光景,鼻间尽是使人心安的书香,又蹉跎片刻后,总算习惯疼痛,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觉却并不安稳。梦中虽不再有使他疲于奔命的刀光剑影,却是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情景。俏如来挣扎着惊醒,思绪却仍停在回忆中,半晌才觉察到床畔坐着一人。


那人逆着光,只给他一道黑色剪影,仿佛风一吹就散去,却又如亘古不变的阴影一般沉寂。


俏如来心惊欲起,那黑影伸手将他按住,开口道:“你当心伤口又裂开。”


原来竟是小院主人高鸿离。


与俏如来说了话后,高鸿离站起走了两步,端过放在一旁桌案上的陶碗。他用勺子轻轻荡着滚烫的药汤,袅袅白雾升起,模糊了他的面目,只听他轻缓地说:“你刚才好像做了噩梦?”


俏如来微愣,反问道:“请问,我是否说了什么?”


“嗯,说了很多。”掌心贴在碗侧试了试温度,高鸿离转回床畔,见俏如来紧绷的模样,好笑道:“但都听不分明,只是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样子。”


闻言,俏如来心下稍安,见高鸿离似要照顾自己用药的模样,赶紧坐起接过药碗,“不敢再劳动高先生。”


“举手之劳罢了。”话虽如此,高鸿离交接倒也爽快非常。


入口的药汤味道与早上服用的那副有所不同,俏如来动作一顿,看向高鸿离道:“高先生可是特意去了趟镇上?”


高鸿离点头称是,“虽然我也略通药理,但毕竟不是大夫,伤病之事,仍需问过医者才可放心。但你形貌特殊,却是不便请大夫上门诊断,我只得口述转告。”


俏如来目光落在自己垂落的白发上,理解地笑了笑道:“俏如来明白,多谢先生细心。”之后他不再多问,沉默着喝完了药。但搁下空碗抬头时,却见高鸿离一脸的欲言又止,“高先生此行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看了他片刻,高鸿离方才下定决心道:“昨夜那些江湖客今早也曾在镇上逗留些时间,跟镇中居民说了不少事。”


俏如来本事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听了这话,再联系高鸿离神色,已明白他听闻了什么。


两人无言对坐,越盏茶时间过去,高鸿离才又小声问:“你当真做下了弑师夺宝的大逆不道之事?你放在枕下的那个包裹里面,装的便是他们所说的……‘墨狂’吗?”


听到对方口吐的这个名字,俏如来浑身一震。他抬起手臂,本是下意识去摸枕下的包裹,却见高鸿离因他的动作紧张地站起退远了几步。反应过来高鸿离或许是怕自己杀人灭口,俏如来歉然道:“高先生莫慌,俏如来并无害你之意。只是,事实也并非那些人所说一般,还望你也能听听俏如来的说法。”


见俏如来态度平和,且有细细解释之意,高鸿离略作思索,决定相信他。只是重新坐下时,高鸿离的姿势终究谈不上端正,而是半边身子堪堪挂在椅沿,一副随时准备一言不合拔足便逃的架势。


俏如来看在眼中,怕多劝两句对方反倒更紧张,便只作没发现,娓娓对眼前之人说起自己逃亡的前因后果来。


原来,俏如来本属于江湖中一个不彰行迹,却极有权威的低调门派,名唤“墨门”。该门派传承悠久,旨在平衡武林局势,化解纷争,原是个公正中立的势力,也颇受江湖人士信任。然而岁月变迁,就如月无长圆一般,本该清正的墨门也因经年累月接触的江湖秘辛中附带的巨大利益产生了变质。


“……门中有人觉得,坐守宝山而不用,不如取之回馈武林,也能替百余年来默默为江湖平息风波的师门搏些美誉。然而师尊身为现任掌门,信奉先辈‘不显人前,不谋私利’的原则,认为一旦沾染利益,墨门将失去调停者之立场,故驳回了提议。”言至此处,俏如来骤然停住。许久后,他才又极尽平淡般说:“为此,不满师尊决断的几位师叔联手掀起内乱,师尊在与之抗衡途中亡故,临终之际,将墨狂交付于我。俏如来……绝不会将此物拱手交予野心之辈!”


他原是温润如玉的人,但说及最后一句时,坚定语气如断金玉,任谁听闻,亦不会质疑其决心。


高鸿离仿佛也有些动容,不知不觉间坐正道:“你这些师叔当真狠心,已占有了师门,却还要对你赶尽杀绝。但话说回头,尊师身为掌门,莫非仅你一名弟子?还是,你的师兄师弟也反了,否则见你孤身一人狼狈逃窜,为何无人援手?”


俏如来松开无意间握紧的双手,想了想道:“师尊性格孤僻,在我之前,多年未肯收徒。而我入门时日尚浅,师尊对我悉心指导至于,似乎也无意再收新的弟子。”


“原来如此。”高鸿离点过头,又冒出新疑问,“虽是你师门的内乱,但武林中总还有其他讨公道的地方吧,你何不向其他门派求助?”


“师叔们准备多时,待到发难之际,早已排布好一切。虽然其中数人亡于师尊反击,但如今还剩下的这位,心思却更是深沉。现下他遣人在江湖中散播谣言,于不明真相之人眼内,俏如来恐怕与过街之鼠无异。贸然上门求助,与墨门有所往来的门派,怕是更乐意杀我这个欺师灭祖的逆徒以慰师尊在天之灵。也只有高先生这样的隐士,愿意听信俏如来的一面之词了。”俏如来说完,神色也有些落寞。


高鸿离闻言,倾身向前,蔼声道:“我自然信你,如你这般落难中仍不失礼节之人,定然不会是坏人。而且,若你真是心肠狠毒之辈,又何需对我这无财无势的文弱书生解释许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且安心养伤,日后若有我帮得着的地方,但说无妨。在下虽然身单力薄,但为这世间公义,还是愿意搏上一搏的。”


他说得缓慢,声调也不激昂,但目光却是诚恳,真切地直视俏如来,不带丝毫矫饰。


见状,俏如来脸上微现笑意,才要致谢,却听院门外传来敲门声,同时还伴随着一个仿佛孩童的清脆声音,夹了浑厚内力,不高不低,无比笃定地说:“师侄,你当真好心机,为了逃避罪责不惜欺骗无辜之人收容,可惜百密一疏,到底让我寻着了。我看,你还是自己出来吧!”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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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粮待人。
杂食派,会写的都是喜欢的,没写的就是不吃。
暂蹲金光,九龙变-墨邪录混邪,齐神只吃宁雪,仙古只吃雨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