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在这连偷窃都少有的偏僻小镇，纵火几乎可算惊天大案了。眼见火焰升起，众人再顾不上询问高鸿离意见，慌忙组织青壮人手准备上山救火，又遣腿脚快的赶往县府衙门报官。

一片混乱中，俏如来忽觉有人拉了自己一下，转头却是高鸿离不知何时穿过人墙来到他身边，低声对他说：“我们走。”

屋舍被焚，无关之人都在热心帮忙，高鸿离这苦主反倒悄然回避……俏如来心中奇怪，却知此时此地不宜细问，便默默牵着毛驴，跟在高鸿离身后穿街过巷，避开人群，来到一户人家的后门处。

高鸿离熟门熟路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见到高鸿离，中年男人一愣，随即欣喜地迎出门来，“高先生，主人听说您家出了事，正着急呢！快请进，我这就去通报！”

不等高鸿离开口，男人已经跑了出去。见状，高鸿离只得一脸无奈地转过头来告知俏如来，这户方姓人家是镇上最大的布商，因他早些年指点过方家少爷功课的缘故，方老爷平时对他也颇为照顾，是关键时刻值得信赖之人。

两人正说着话，方老爷已快步赶来，双方见面，免不了又是一番介绍寒暄。听闻高鸿离担忧再惹出更多麻烦，因而不想暴露行踪，方老爷很是理解，顺势就将他与俏如来安置在家中空闲的偏院内休息，又指派了个叫梅书的麻利小厮伺候。

待到两人彻底安顿下来，早已过了饭点，不欲惊动方家其他人，高鸿离便将梅书遣出去买些吃食。而后，他才仿佛终于卸下强撑的伪装般，有些颓然地坐下。俏如来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有心想谈谈今日之事，又觉得自己恐怕没什么立场。犹豫间，两人目光不经意对上，高鸿离微怔，随后将桌上糕点朝俏如来手边推近了一些道：“你身上有伤，多少吃点垫着，留存体力。”

俏如来点头谢过，却着实没什么胃口。想到相识这两天给高鸿离带来的诸多麻烦，他低声说：“抱歉，是俏如来连累了先生，还害你申诉无门。”

听到俏如来道歉，高鸿离似愣了一瞬，随即摆了摆手，“救人救到底，我并不后悔。而且，不报官也并非仅因你之故，我自己也有些难言之隐。”

闻言，俏如来转了转腕上佛珠，轻问：“先生的难言之隐，是否与柴房密道有关？”

高鸿离垂眸不语，半晌才点头说：“是。别看我如今两袖清风，早年也曾是众星捧月的富贵公子。”

“难怪初见之时，便觉得先生气质不俗。”

见俏如来说得一脸认真，高鸿离突地笑出来，摇首感叹道：“你实在不适合说这种恭维话——其实我家倒也不算显赫，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遗憾先父性情耿直，不擅权谋，受人构陷尚不自知，待到被问罪时，已然无力回天了。”

“听起来，令尊似乎曾在朝为官？”俏如来转头看向高鸿离，偏巧对方却在此时起身走去小厅门边，似要欣赏院中风景。他见不到他的神情，入目仅一道孤寂背影。

“罪臣遗族，难免昼夜悬心，唯恐祸事重临。于官府之流，就更是避之不及了，何况自己送上门去。”

一阵穿堂劲风把高鸿离的低语吹得支离破碎，扬起他身上的玄色衣袍，翻出其下朱红内摆，就如他平淡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那抹血光，纵使仅一闪而逝，仍残余了些微叫人心悸的腥味。

俏如来并不清楚高鸿离早年究竟经历过何种变故，但从其言辞之间也能判断，那定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而阴影则延续至今，不曾消散。他想要安慰高鸿离几句，梅书却在此时提着食盒赶回了。念及高鸿离的身世并不适合外传，俏如来只得又坐回椅内。

好在梅书年纪虽小，却颇有眼色，摆好食盒后不待吩咐，他已自行退下。然而话题一经打断，即便再无旁人，俏如来也无法再继续下去。反是高鸿离默默用完晚饭后，主动问起俏如来接下来的打算。

沉思片刻，俏如来有些踌躇道：“其实，早前玄师叔向我索要墨狂时，曾提及一个地名，似与墨门及墨狂的传承有关。我想也许能从此线索着手，能找到反击师叔的关键。”

“地名？”高鸿离面露好奇，“是什么地名？或许我曾听说过。”

“尚贤宫。”略顿了顿，俏如来问：“高先生可有印象？”

高鸿离苦想良久，遗憾地摇头道：“不曾听闻。”

“是么。”俏如来原本并未抱太大希望，听到这答案也不觉得失落，“想来大概是师门机密吧，我以往也没听师尊提起过这个地方。最后那时……他未及交待我什么。看来，只能我自己摸索了。”

“我来帮你。”

乍然听到这句话，正琢磨从什么地方开始的俏如来瞬间呆住，“高先生……”

“反正，我现在也与你一样，无处可去了。”高鸿离说着，满眼自嘲，“只望你不嫌我是个拖累。”

想到自己正是害对方无家可归的源头，俏如来一时语塞。又见高鸿离很是坚持，他不便拒绝，只好点头答应，“以先生学识，怎会是拖累？既然先生有心相助，我也向你保证，若这一路上有什么危险，俏如来定会拼死保护先生周全。”

将俏如来的决心看在眼中，高鸿离微微笑道：“君子一诺，我信你。”

他相貌本就生得极好，平日肃然模样已颇为引人注目，如今展颜一笑，更如灼灼桃华，印在俏如来沉静眼中，分外鲜明。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