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凌乱摆放着各式铁器的店铺内只有一名束着马尾的少年昏昏欲睡地守在柜台后面，见俏如来与高鸿离进来，少年赶忙从柜台后迎出，殷切询问他俩欲买些什么。

当得知俏如来此行是为寻店主而来时，少年呆了片刻，这才有些怯生生地朝用门帘隔开的内室叫了声“师父”。

稍后，里面传来一人不耐烦的声音，“打铁不行，连看个店都看不好吗？要不是小玉求情，我早该把你丢出去！”布帘被人大力掀开，其后走出的白衣男人眉头紧拧出一个“川”字，为他那张本就严肃的脸又增添了几分煞气。

目睹少年挨训后战战兢兢缩到一旁，俏如来上前一步道：“这个时辰还来打扰，请前辈见谅，在下俏如来，请问……”

“拿来。”不等俏如来说完，男人已朝他伸出手，看俏如来愣住，男人索性反掌直取他背上的包裹。

本来在好奇打量店内铁器的高鸿离转过头来正巧看见男人朝俏如来出手的这一幕，他反应倒是迅速，扑上来就将俏如来拽开，紧接着挡在俏如来身前，肃然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这人开门迎客怎会还如此不讲理，上来就抢人东西？”

此话一出，店中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男人住了手，将高鸿离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俏如来道：“你是墨门的传人，他又是谁？”

“这位是高鸿离先生，对我有相救之恩，现下暂时与我同行。”俏如来介绍道，“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废苍生。”又看了高鸿离两眼，废苍生仍是只对俏如来说话，“你说他救你？但此人看上去，似乎没半点武力傍身的样子。”

“救人不一定非要动武。”

“喔？”废苍生应了声，忽然横手拿过旁边货架上一柄长剑，向高鸿离劈头斩去——

这下攻击来得太快，连俏如来都未预料到，亦不及阻止。而高鸿离更似直接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寸步未动。剑风电光火石般擦过高鸿离额侧，削下的那缕黑发如同一道墨痕，缓缓落到地上。

“前辈！”

唯恐再出意外，俏如来慌忙隔在两人之间。废苍生却未再挑衅高鸿离，只放下长剑道：“你想问墨狂的事，就不能有外人在场。默苍离难道没有教过你规矩？”

“这……”

“无妨，我先离开好了。”见俏如来面露难色，高鸿离主动说道，“方才入城时曾见到一家泰安客栈，我去那边等你。”

确定高鸿离并无不快，俏如来点头道：“多谢先生体谅，待此处事毕，我会立刻赶去。”

将俏如来低眉顺目的模样看在眼中，高鸿离对他小声叮嘱：“此人气势汹汹，恐非善类，你自己当心些。若天明不见你回转，即便要担风险，我也会上衙门走一遭，放心。”

俏如来闻言，讶然抬头看了高鸿离一眼，男人却只安慰地朝他笑了笑便爽快地走出店外。

将两人耳语听了个分明，废苍生不屑地冷哼，转身掀开内室的帘子，示意俏如来跟上。而俏如来刚随之步入内室，便听他说：“高鸿离此人……有问题。”

目光微闪，俏如来道：“晚辈心中有数，目前应是无妨。前辈，关于墨狂和尚贤宫……”

    

    

并不知晓店内两人如何议论自己，独自离开的高鸿离便如对俏如来所说的那样，径直前往泰安客栈，向店家定了两间僻静些的空房。吩咐店小二留意自己的同伴后，高鸿离翻过桌上空杯，从容为自己泡上一杯清茶。

袅袅白烟升起的同时，其身侧窗纸上也落下一道黑影。

高鸿离不慌不忙放下茶壶，问：“走了？”

“是。”窗外黑影恭谨答道，“为防万一，属下另派了人盯着。”

“把消息放出去吧。”轻抿一口茶水，高鸿离冷淡道。他话音方落，窗外那黑影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而他则缓缓闭上眼，仿佛睡去似的，静待那晚归之人。

    

    

俏如来几近寅时才来到泰安客栈。

听见俏如来向店小二致谢的低语声，高鸿离起身打开房门，却见俏如来右手微举，似乎原本正准备敲门。

“看见先生房内烛火未熄，想来应是挂心我的状况，所以特来报个平安。”缩回手，俏如来解释道。

深深看了俏如来一眼，高鸿离说：“我确是正担忧你之状况。事情进展顺利吗？”

环顾空旷走道，俏如来轻声道：“恐怕隔墙有耳，可否入内再详说？”

高鸿离便侧身将他让进室内，重新关好房门。房中灯盏因松脂快要燃尽的缘故，只余一点如豆灯光在苟延残喘，高鸿离拿起茶壶，本要给俏如来倒上一杯茶水，却又在茶水刚入杯时停住，有些懊恼道：“放得太久，已经凉了。”

“是俏如来让你枯等。”不介意地自己将茶水蓄满，俏如来看着自己杯中的倒影，“可叹废苍生前辈也不知晓尚贤宫所在，仅能证实确有这样一个地方……这条线索，到此便断了。”

“是么。”踱了两步，高鸿离回头，“关于墨狂，他也什么都没提及？”

“不。前辈说，墨狂是尚贤宫的钥匙，也是掌门传承的证明。因此他一见墨狂，便知晓我的身份与来意。”说到此处，俏如来渐渐如自语一般，“前辈似乎很不喜欢师尊，但却也佩服师尊的能为。听他说起我不如师尊远甚……我自己，也担忧无法完成师尊所托。”

“俏如来。”

乍然听到高鸿离叫出自己的名字，俏如来微怔，下一瞬，高鸿离走近他身边，展臂拥他入怀，“你累了，不必胡思乱想。”

高鸿离声音低沉磁性，刻意放柔的时候，倍加深入人心。俏如来被他揽在怀中，宽阔衣袖遮去了房内微弱的光明，仿佛被保护于宽大的羽翼下一般，熨帖的体温让俏如来一时都忘了，眼下两人这般亲密是何等的古怪——便是摸不着此人究竟目的为何也罢，只暂时放任短暂的温存。

然而就在俏如来即将松懈的刹那，高鸿离却自行退开了，“幼时我丧气的时候，我的师尊偶尔也会如此……可有觉得精神些了？”他这么说着，好像刚才只是临时起意，顺势而为的举动。

俏如来面色微红，站起道：“多谢先生安慰。时辰已晚，明日或许又要开始赶路，我便不再打扰先生休息了。”

“嗯，你也早些歇息。有些事情，急不来的。”

如同方才那一瞬的亲近只是幻觉，两人客客气气地道别。高鸿离目送俏如来走出去，替他关上房门的瞬间，依稀叹了口气般。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一笑道：“确实，急不得。”

随后，他挥袖熄灭残存的灯火，室内终于彻底陷入黑暗。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