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情形看着虽是惊险万分，实际因有墨狂略作抵挡之故，俏如来虽被这暗器一场强筋的威力带得摔倒在地，却侥幸避开了要害。高鸿离一把将他拉到树后，用力之大，拽得他臂骨生疼，仿佛要被其捏碎了一般。

二人借以掩护的松树树身并不十分粗壮，他俩藏身其后，必须贴得极近。俏如来清晰看到高鸿离一双金瞳中有地狱红莲般的怒火在隐隐跳跃，却无从确定，这怒火针对的是何人。

那暗中偷袭者似乎有所忌惮，一击不成，竟再无后续动作。高鸿离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确定四下再无其他动静后，侧过身去，将俏如来负在自己背上。

也不知是忘了或故意，高鸿离没给俏如来止血，俏如来也未提醒他。山路崎岖不平，蔓草丛生，高鸿离背着俏如来，起先还略有些摇晃，渐渐的，却是越走越稳，如踏平地一般。

大约是失血的缘故，俏如来觉得有些发冷，便略略收紧手臂环住高鸿离项背，汲取他身上体温。也不顾忌自己的血液濡湿了对方衣衫，俏如来静静闭上眼。

无论高鸿离在作怎样的盘算，俏如来只笃定，他绝不会丢下自己。

***

待俏如来再醒来时，已是漫天红霞的黄昏。他看着头顶精雕细琢的梨木床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屋内安静得出奇，并不见高鸿离身影，而墨狂就摆放在他触手可及的枕畔——包裹的布条被人拆去了，露出墨狂青绿色的朴拙剑身，那斑驳的痕迹，像在述说着其见证过的漫长的历史。

俏如来伸手取过墨狂仔细检视一番，确认并无不妥之处后，他将剑重新裹好，整理衣衫，打开房门。

有模糊的人声从幽深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听上去，人数还不少。俏如来循声而往，不过片刻，便来到一个几近座无虚席的热闹大堂内，原来高鸿离是将他安置在了某家大客栈中。

正值饭点，大堂中来自五湖四海的侠客与走南闯北的商贾交织，间或有人打量俏如来一两眼，却都没有流露出过多关注。察觉到自己挡了小二们来往的路，俏如来一边致歉，一边在近旁的小桌边坐下。

有机灵的小二立刻凑上来招呼，俏如来正与之应对着，忽闻有人慨叹道：“这墨门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前有默苍离亡于自家弟子之手，后有玄之玄莫名暴毙在师门内院中，实在奇了！”

心神一晃，俏如来甚至没注意自己与小二说了什么，只侧耳细听旁人议论。

“玄之玄一直在追杀俏如来，难保不是后者出手报复，何必惊讶？”

“不不不，奇就奇在玄之玄死亡当日，俏如来正于千里之外被众侠士追杀，在场见证之人还有部分墨门弟子。他若要报复玄之玄，除非另有帮手，但他若真的另有帮手，又怎会沦落到四下逃窜的狼狈境地？”

“唔，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莫非是玄之玄其他仇家下的手？人在江湖，谁没有三五个结怨的对象。”

“哈哈，兄台你此话听来格外沉痛，难道是切身之谈？”

……

之后众人的议论渐渐偏移到吹嘘自身江湖经历上，再无俏如来想要的情报。他食不知味，全副心神都停留在刚刚意外得知的消息上，直到有人一手搭上他肩头，方才惊觉自己竟惊讶到失了戒心。

神出鬼没的高鸿离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容在他身旁坐下。

“高先生已然知悉玄师叔亡故的消息了吗？”

“你躺了两天，我无事之时便四下游走，知道的事自然多一些，也早一些。”见俏如来沉思，高鸿离笑道，“至少这次的事件，算不到你头上，这下我们也不必再小心隐匿行踪了……不知该感谢哪位好心人的善举。”

俏如来抬起头来说：“那名好心人，不是近在眼前吗？”

“何人？”

“高先生你自己。”

被俏如来绵里藏针地刺了一下，高鸿离神色未动，淡然提醒，“事发当日，我与你在一处，你做不到的事，区区在下又如何做得到？”

“有时要完成一件事，并不一定需要事事躬亲。”

“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书生，又哪里会有高手愿意替我出生入死？”

看着高鸿离毫不心虚，一脸诚心求教的模样，不知为何，俏如来本该气愤，却更感到一种无奈。他缓缓道：“平凡书生穿不起阁下这般的衣料，也不会独自离群索居住在机关遍布的荒山小院中。”

“我出身敏感，之前不也解释过？至于衣料，不过是先人留下的微薄家产罢了。”

“那小镇上那位违背商人趋利避害本能，热心相助的方老爷，高先生又如何解释？”

被俏如来步步紧逼，高鸿离脸上却平静如故，只眼底浮现一抹讽色道：“或许他生来古道热肠，毕竟，世间总也需要有些好人在。”

交谈到此中断。俏如来沉默片刻后说：“那日小院被围时，你曾搀扶我前往密道。”

高鸿离不语，目光却似已知晓他要说什么。

“你的体格……须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俏如来顿了顿，“在下或许武艺不精，但自幼旁观父亲举止，自认还未失了应有的眼力。”

“哈。”高鸿离低笑一声，置于桌面上的左手无声地轻拍桌面，“你既已怀疑我另有目的，又认定我精于武艺，那之前数次何必出手相救，甚至不惜以身涉险？”

“因为我知晓，你大概用某种方法封住了自身内力。而且，我曾承诺过，定会拼命护你周全。”俏如来声音平稳，如同陈述着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他目视高鸿离的双眼亦澄明如镜，坦荡无尘。

高鸿离难得未再反驳，只忽然站起身来，“回房吧，你的墨狂无人看顾，也不惧被谁盗去？”

仿佛方才暗流涌动的对话未曾存在一般，见高鸿离向大堂外走去，俏如来也在放下银钱后默默跟上。

***

一前一后行走在再无旁人的廊道中，高鸿离忽然说：“你断言我是玄之玄之死的幕后推手，可有想过，我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是为报师仇吧。”俏如来说着，慢慢走向停步的高鸿离，“我不明白的是，你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自封功体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师兄。”

“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曾说过，在你之前，尊师多年未曾收徒。”高鸿离道。

“多年未收徒，并非从未收徒。师兄既然隐瞒身份在先，想来不会介意俏如来这点微不足道的省略才是。”说着，俏如来也站定了。

于这短暂的一段路上，两人并无过多详细的交谈，但此刻并立对峙，很多模糊的线索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耐心细致地抽剥开来，每一条脉络都清晰可见。

“若非玄师叔之死，我尚不敢作此判断。正如旁人议论，这江湖中最有可能想要玄师叔死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能是他另外的仇家，比如你，或者——”

“嘘。”食指点上俏如来唇瓣，高鸿离微露笑意，“你还没答出来，我接近你的动机是什么？”

目光流转，俏如来后退一步，避开那只轻薄的手，微垂眼睑道：“你身为师尊首徒，接近于我，也是为了尚贤宫吧！”

收手负于身后，高鸿离语调略冷，“如此一目了然的答案，又何须再确认一遍？看来你伤没好全，还是继续躺着去吧。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若拖累于我，莫怪我不计同门情谊。”

分明是被人责备，然而听了高鸿离这席话，俏如来反倒觉得自己奔波至今，心中那漂浮的种种不确定的种子，终于得以稳稳落地生根。

“那，俏如来就拭目以待师兄的手段了。”

-待续-

该忙的正事忙完了，虽然结果不理想，但我总算又可以安心码字了哈哈哈哈！争取本周内把这篇写完，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