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担忧再生波折，尽管方老爷盛情挽留，高鸿离二人仍是仅住了一夜，翌日清晨便趁着镇上居民们尚未开始活动之际，早早离开了小镇。

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俏如来经过彻夜考量后，心中也有了打算。据其师生前所述，墨狂乃是黑水城废字号铸师百余年前打造的。若尚贤宫与墨狂关系紧密的话，或许废字号的后人会知道些蛛丝马迹。

此去黑水城，路途遥遥。因要防玄之玄在各处驿站设眼线之故，两人此行只能避开交通要道，挑些僻静小路走。纵然这般做法也未必安全，但到底是个应对之策。毕竟墨门只是个江湖门派，纵使能请动交好的门派相助，仍无可能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餐风宿露，俏如来处之泰然，只挂心高鸿离是否吃得消。然而若直白询问，怕是会伤其自尊，因而他也只好自己多留意些。

果不其然，开头两天，高鸿离因久未远游，兴致高昂之故，尚不觉得跋山涉水之苦。待到兴头过去，即便他咬牙不说，俏如来从其隐隐发青的脸色也能看个明白，便默然减缓行程，权作无声照顾。

高鸿离察觉后虽然略有不快，到底并非无理取闹之人，自己憋闷半天后，终究默认了俏如来的安排。

如此行行停停，固然多耗费了不少时间，两人运气却是不错，一路上仅遇到两拨墨门弟子，都被俏如来机智避过了。光阴荏苒，半月之后，俏如来二人总算来到距黑水城不远处。

见时过正午，估算着接下来即使稍有耽搁，宵禁之前应也赶得及入城，俏如来便提议在路旁茶棚中歇息片刻。

赤日炎炎，除他二人之外，茶棚里还有两三桌过客乘凉。经历半月风尘，高鸿离喜洁的性子已被磨得所剩无几，从善如流找了个阴凉位置坐下，随后吩咐小二上些茶水点心。而俏如来，在看清茶棚内有江湖人士后，便拉上兜帽，低调不语了。

这半月来他俩尽捡些人烟稀少的兽道野径行走，各种艰辛姑且不论，于情报上却是落后许多。

俏如来静坐旁听片刻江湖人们的议论，方知道玄之玄散布的谣言已换了新内容——他俏如来不光欺师灭祖，还阴谋暗算了只想劝他迷途知返的师叔。甚至，玄之玄声称他重伤后曾派人去俏如来老家正气山庄讨要说法，当时方知俏如来之父史艳文已失踪多时……几相联系，倒有些暗示俏如来这个长子等不得正直壮年的父亲辞世，为图家产，所以暗施毒手的意味。

谈到此处，那群江湖客喝着凉茶嗑着瓜子，分明也仅是道听途说，责骂俏如来狼心狗肺的义愤声音却大如雷霆，仿佛亲眼见过他如何心狠手辣一般。

兜帽的阴影覆在俏如来脸上，他手捧茶杯端然坐着，泥塑木雕般看不出丝毫情绪，旁人谩骂与他而言如同过耳清风，留不下点滴痕迹。

高鸿离原本还饶有兴味地听着众人议论，待到听见有人替玄之玄庆幸其逃出俏如来魔爪时，终于忍不住轻笑了声，凑近俏如来低语道：“若你当真如此凶残，你那师叔又这般‘柔弱’的话，我们何苦一路颠簸奔逃？索性你问明他身在何处，然后直接杀过去，把他毙于掌下算了。”

他这亲近举动来得突然，呼吸间暧昧热气萦绕俏如来耳畔，麻痒感觉伴随低沉声音直入俏如来骨髓，他坐立难安之余，又觉得高鸿离所描述的那情景颇为好笑。不由得微扬唇角回道：“玄师叔一手墨改剑法配合佩剑随形，实力不俗，哪里是我一掌能拍死的。何况，此事关键还在公道属谁，并非武力之争。”

高鸿离本也是随口一提，但闻说玄之玄武功亦是不错时，仍难免遗憾，“你们这些江湖规矩也是麻烦。”

俏如来嗯了声，才要与之详说，那群江湖人忽然又起了新话题——

“哎，先别管他们墨门这笔烂账，你们有没有听说，玄之玄和俏如来真正撕破脸，其实是为了墨门创始至今积攒的宝藏？”

“宝藏？不都说是把叫‘墨狂’的剑吗，这剑有那么宝贝？说起来，正气山庄也算家底丰厚，不知俏如来为何要为一把剑如此大费周章——他的武学，好像也与剑法无关吧！”

见同伴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模样，提起这话题之人大笑两声，又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刘兄你消息不灵了，他们争的哪是一把剑啊！争的，是剑上藏的秘密。”

“喔？此话怎讲？”

“我也是近日才听说的，那把墨狂与一个叫‘尚贤宫’的地方有关，这尚贤宫呢，又藏着墨门创派至今囤积的珍宝秘笈。”

热议至此处，众人忽而安静下来。短促停顿后，复又爆出笑声。

“李兄啊李兄，你这是被哪个说书人编的鬼话骗了吧？若说是其他什么名门大派藏着稀世珍宝，我们也就信了。但，墨门？这门派向来清贫，若不是传承延绵多年资历够深，各大门派都肯卖他们些面子的话，根本上不得台面，又哪来的万千宝藏！”

被同伴取笑，李姓之人霎时憋红了脸，也顾不得是否会被旁人听去了，提高嗓门道：“你们见识少，还来笑我？好好想想墨门至今传了多少代，每代经手调停的明里暗里的纷争又有多少。这江湖争斗，说到底不还是争天材地宝、名器秘笈吗？墨门知晓那么多武林秘辛，还能不从中捞些好处？”

“……”

方才还在嬉笑之人，听完这席话后，不由得都沉默下来，再不取笑此人异想天开。

受这诡谲气氛影响，高鸿离有些坐立难安，便悄然对俏如来说：“我们继续走吧？”他声音并不大，但响在此时近乎死寂的茶棚里，却比正常交谈更加招人注意。

原本专注在墨门内乱详情上的众人猛地转过头来，尚未看清高鸿离模样，倒先盯上了随之站起的俏如来身影。

白色僧服，背负长条包裹……

将传闻中俏如来之特征回想了一遍，那个姓李的人猛地站起，朝他俩这桌走来，“你……”

闪过对方欲摘下自己兜帽的手，俏如来低语一句“得罪了”，运掌将人击退，转而拉住高鸿离奔出。

幸亏这群人数量虽多，武艺却都平平，俏如来带着高鸿离，与他们在郊外兜转了数趟，总算于黄昏之前将人甩开，顺利进入黑水城内。

暮色中，往来行人均匆忙赶着归家，倒也无人特别关注俏如来二人。

高鸿离奔波了整日，此时似乎觉得疲了，边走边对俏如来建议道：“天色已晚，不如先寻个落脚的地方，明日再去拜访你想找的那位铸师？”

“恐怕不妥。”抬手碰了碰背负的墨狂，俏如来眉头微蹙，“今日虽暂时避开了那群侠士，但到底暴露了行踪。玄师叔若是得知我出现在黑水城附近，定能猜到我的目的。现在拖得越久，之后被他围堵的几率就越高……所以，还劳先生再坚持片刻。”

“好吧。”高鸿离听完，长叹一声，“不过，我倒觉得那群人未必如此好心，还给你的师叔通风报信。”他说完，微眯了眼看向俏如来。

后者应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未立刻接话。又走了一段才平静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黯淡天色中，高鸿离似笑了一下，也不再提此事。

两人在渐次亮起灯火的街道上又走了一段，前方一家店铺门口终于出现一面随风摇曳的布旗，一旁刚点起的灯笼光芒清晰照亮了其上绣着的“废”字。

“到了。”俏如来脚步微顿一瞬，又继续向那家店铺走去。

-未完-

又爆字数了……这章情节按计划本来该写完废叔登场的，捶地。